有人说,因为聂树斌,王书金多活了11年。
王书金不以为然。早在被抓的那刻起,他就给自己量完刑,死刑。“我是多活等于多受罪。”
6月8日,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在山东省高院拿到了再审决定书。王书金说,如果见到聂树斌母亲,他想说声对不起。
石家庄西郊地玉米地的一起强奸杀人案,让王书金与聂树斌绑在一起。律师朱爱民上一次会见他是今年4月,“我还是那句话,是我做的。走到哪儿,都是这话。”王书金重复着这句话。
朱爱民年接受王书金委托担任辩护律师,至今已11年。他告诉新浪新闻《新闻极客》,聂案重审,那王案也快了。 聂树斌“替死”,王书金过得也不轻松
11年前,朱爱民在广平县看守所第一次见到王书金。
“又黑又瘦,不爱说话,问一句答一句。”
“有个叫聂树斌的你认识吗?”
“不认识。”
朱爱民是河南商报老记者马云龙找来为王书金代理官司的律师。而马本人是年最早报道聂树斌案还有“另一真凶”的首报记者。
至此,王书金的人生彻底与一个叫聂树斌的青年交织在一起。
年1月18日凌晨,两名警察的到来打破了王书金10年的平静生活。因被人举报形迹可疑,在河南荥阳县砖厂打工的他被警方带走,后来被押送回户籍地河北广平县。
王书金向警方交代了6起案件,其中4起是强奸杀人案。而最后一起强奸杀人案,正是10年前就已被枪毙的聂树斌所犯的玉米地案。
王书金供述,年8月5日,他强奸一名38岁液压厂女工后将其杀害。不过,8天后,尸体被找到;一个半月后,不到20岁的聂树斌被警方抓获;8个月后,聂树斌被执行死刑。
“替死鬼”的出现,并未让王书金过得轻松。 被抓时的王书金
警方介绍,案发后王书金从广平县逃到河南砖窑厂打工,并改名“王永军”。年,他在砖厂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湖北女子马某,与其同居,生了两儿一女。 年,王书金第一个儿子出生后,穷得连奶粉都买不起,只好以元的价格送人。因涉嫌拐卖婴儿,王书金还被警方拘留过,但其强奸杀人罪行并未被发现。
后来,王书金和马某来到郑州西郊的荥阳,先在砖厂打工,后来承包了一个小砖厂单干。
逃亡期间,王书金非常警觉,睡觉从不脱衣。见到警察,会绕道走。常与马某吵架,但他向往这种稳定。时常想回家甚至自首,但又放不下孩子。
等他再回河北,已是十年后指认作案现场。愤怒的村民们手持棍棒要打死他,警察拔枪示警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年7月,在强奸并杀人同村妇女一事被暴露后,王书金磨了把刀别在腰里逃离了村庄。
这一年,王书金28岁。 无法控制的性冲动,王书金曾奸淫母羊
在律师朱爱民眼里,王书金前半生基本上是在与自己的个人成长做对抗。
王书金从河南押回时,警方通知他的哥嫂送被子。哥哥王书银表示,已与王书金断绝关系,让他冻死算了。这时,王书金父母都已过世。
警方还告诉他的哥嫂,王书金在河南被送走的儿子已经找到,可以接回广平来。但哥嫂坚决不要。
家人因王书金背负骂名,村民则视其为耻辱。 王书金老家
初春的3月,王书金家的三间土坯老屋已空无一人,院中长起来数棵野枣树已有绿芽冒出。哥哥王书银为了避开弟弟带来的阴影,早在10多年前就搬离了老宅,在两公里外的村西重建了新家。
王书金姊妹七个中排行老五,上头有一个哥哥。父亲常年靠打井谋生。王家人在村里显得有点闷,父亲与哥哥的话都不多,与村里人不常走动。
读到小学二年级,王书金就辍学在家务农,“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在看守所与律师会见时,王书金每次都要在会见薄上别扭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辍学过早的王书金,没有朋友,更多时候是自己一个人玩耍。
家里人也很少管他。一旦要管,也就是挨打。哥哥王书银出手很重,有时“往死里打”,可王书金总是不改。很多时候,王书金会远远躲着哥哥。
少言寡语的王书金,经常作出一些不被村民认可的事情。
在一份南寺郎固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出具的证明材料里,详细记载了8岁以后的王书金干过的“坏事”:毁坏小树和庄稼;偷盗过六七户,甚至“致残家畜一头”。后经村民解释,王书金用碎碗片割裂小母羊的生殖器,并行之奸淫。
青春期的出格举动,让王书金受到了惩罚。14岁的王书金,因强奸一名来本村走亲戚的8岁女童,而被强制送入唐山少管所。王书金在里面待了3年。他后来称,对女人施暴并把人掐死的习惯,与那次对幼儿施暴败露有很大关系。
从少管所出来的王书金,其性需求始终得不到合理宣泄和控制。在供述中,他不止一次地说,只要看见单身女性就想犯罪。
王书金还喜欢偷拿女人的内衣,这个癖好他至今仍羞于承认。王书金在偷了这些内衣后,在无人的时候穿上,对着镜子照来照去,他觉得一种满足感。
邻居家一个刚过门的媳妇,洗了内衣晾在外面,全部被偷。村里也有其他家丢失内衣的事情发生,一位村民在种地时还犁出了很多件被埋的女人内衣。直到王书金落网后,村民这才知是王书金干的。
从少管所回来的王书金更加沉默,平时走路都低着头。年,家里用“转亲”的方式,为22岁的王书金娶了一个外村的媳妇。不过,这并未让王书金安分起来。
这个媳妇为王书金生了一个儿子,但夫妻关系长期不睦,“天天打架”。此外,因生理需要得不到满足,他把目光瞄到了野外单身行走的女子身上。
在年的一起案件中,他将一村民的媳妇强奸并用手掐死后,再将其掩埋在田里。村里发现女尸,村民人心惶惶。但警方在村委会住了两三个月,反复排查都没想到王书金。期间,王书金几乎天天来居委会,还常去村民小店与人打牌,买罐头。没有人怀疑王书金。
当警方排查到王书金所在的村二队时,他已经逃跑了。
逃出村庄的王书金,后来在外打工时才知道,“50块就能找个小姐,根本不用去害人。”
于是,遇到马某后的10年间,王书金再未动过要下手的念头。 过去看电视只看地方戏,现在看新闻 年春节前,是王书金与朱爱民的第六次会见。
“过完这个春节,下一个春节就没了”。对随时可能来临的死刑复核结果,王书金并“不害怕”。因为这是定了的事,杀人偿命。
到这时,王书金在看守所已熬了10年,与他在聂案事发后逃亡的时间相差无几。
这些年,王书金在看守所中待遇不错,吃小灶,没事还可以和看管人员唠唠嗑。长胖了些,不过身体不太好,患有轻度脑梗,还有血糖有点高。
他与外界保持联系的通道,就是收看电视里的新闻。最近与律师会面时,他嘴里蹦出的司法改革等词汇,让朱爱民感到惊讶。不仅与此,王书金还知道聂案已移交山东高院复审和几次延期。
“与过去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朱爱民告诉《新闻极客》,王书金之前就是想为家里的孩子多挣一点钱,也不关心时事,看电视主要是看地方戏曲文艺节目。
年底,王书金从电视里 王书金说自己很像呼格案中的“真凶”赵志红。赵落网后,也坦诚自己是棉纺厂女厕案的真凶。
王书金“求死”,也不想下去与“另一个人”打架,但却未得到法庭认可。 王书金在庭审中
年4月,王书金案一审。法院只对其除了聂树斌案之外的指控进行审理,王书金在法庭上的发言屡屡被法官“以与本案无关为由”打断。最后判王书金死刑。
王不服,上诉,理由是“检方未起诉他在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一起奸杀案”。
年7月,案件二审,但法院判不下去。期间,王书金多次在河北各地的派出所辗转。
在等待5年后,王书金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年6月25日,河北高院开审王书金一案,仍维持死刑。此前一周,王书金刚被移送到现在的磁县看守所。
7月10日,高院二审。9月底,二审结果出来。河北高院认定石家庄市西郊玉米地强奸杀人案并非王书金所为,维持原判并报请最高院核准。
王书金向朱爱民多次表达过他的不解:“我自己有罪,为何要让聂树斌来背?” 河北政法委工作组曾逼供让他不要坚认“真凶”
王书金说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他不想就这么离开,走得不清不楚。“还无辜者清白,以减轻自己的罪孽,得到心灵的安宁。”
王书金也说过假话。
律师朱爱民告诉新浪《新闻极客》,在年二审前,王书金被河北政法委的一个工作组以预审为由,带到某处警犬训练基地刑讯,希望他能够放弃对西郊玉米地案“真凶”的坚持,并承诺给家人办理低保,最后他“挺不过去”就认了。
这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把这些告诉了朱爱民。律师告诉他,只有山东高院和最高院来提审你,才是符合法律程序,其他的都可拒绝。
死刑复核期的等待,王书金早已认命,看上去很平静。但“其内心不可能平静。”朱爱民说。家人,是他最放心不下的心结。可现在家人和子女都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家人没有给看守所的王书金存过一分钱,送过一件衣服。每次与律师会见时,王书金穿的都是看守所的囚服。
年逃离村庄后的第16天,王书金的媳妇带着儿子改嫁到别的村。
年落网后,马某得知王书金再也无法回来之后,很快嫁给了附近一个村民,孩子也改了姓。
王书金看过朱爱民带来他女儿的照片,也知道继父待他们如同己出,他感到欣慰。
王书金说,这些年他最常想起的场景,就是在河南荥阳,等女儿会走路以后,他牵着女儿沿着住处的铁路桥往北看黄河大桥,大桥另一面,是故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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