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 士大夫对世界认识的改变明清以前,中国人世界观念非常狭隘,儒家的“内华夏而外四夷”“贵华夏而贱夷狄”的观念根深蒂固。且中国人一直认为中国是世界的中心,汉代并测定世界的中心在河南登封。利玛窦来华,对于中国人的“自大”有极其强烈的感觉。 利玛窦中装像 利玛窦说:“因为他们不知道地球的大小而又夜郎自大,所以中国人认为所有各国中只有中国值得称羡。就国家的伟大、政治制度和学术的名气而论,他们不仅把所有别的民族看成是野蛮人,而且看成是没有理性的动物。在他们看来,世上没有其他地方的国王、朝代或者文化是值得夸耀的。”[1]又说:“中国人把所有的外国人都看作没有知识的野蛮人,并且用这样的词句来称呼他们。他们甚至不屑从外国人的书里学习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相信只有他们自己才有真正的科学和知识。”[2] 传教士输入的近代地理学说,引起士人的震动,开阔了国人的眼界。在韶州,徐光启第一次见到利玛窦的《山海舆地图》,知道在中国之外竟有那么大的一个世界,又第一次听说地球是圆的,有个叫麦哲伦的西洋人乘船绕地球环行了一周,还第一次听说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制造了天文望远镜,能清楚地观测天上星体的运行,大为震惊。从此,徐光启开始接触并逐渐迷恋西方近代自然科学。 明代著名科学家、政治家徐光启,官至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 李之藻承认:西洋书籍除历术之书外,还有水法、算法、测望、仪象、日轨、万国图志、医理、乐器、格物穷理、几何原本等类书,“多非吾中国书籍所有,想在彼国,亦有圣作明述,别自成家,总皆有资实学,有裨世用。”[3]即便是相信“中学西源”的赵翼,也从自鸣钟、时辰表等“绝技”中,看出“天地之大,到处有开创之圣人,固不仅羲、轩、巢、燧而已”。[4]理学家李光地接受地圆说后,说“中国不可言地之中”[5] 瞿式榖在《职方外纪小言》中表达了他对世界的看法:“按图而论,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则自赤县神州而外,如赤县神州者且十其九,而戋戋持此一方,胥天下而尽斥为蛮貉,得无纷井蛙之诮乎?”[6]李之藻亦称:“地如此其大也,而其在天中一粟耳。吾州吾乡,又一粟中之毫末,吾更藐焉中处。”[7] 传入日本并经抄绘、上色、改写地名的《坤舆万国全图》,现存明尼苏达大学图书馆版本,此件由美国国会图书馆扫描 《明史》和赵翼的《二十二史札记》都接受了世界五大洲的说法:“天下有大洲五,第一曰亚细亚洲,凡百余国,而中国居其一;第二曰欧罗巴洲,凡七十余国,而意大理亚居其一;第三曰利未亚洲,亦百余国;第四曰亚墨利加洲;第五曰墨瓦腊泥加洲,而域中大地尽矣。” 晚明“中土之不如泰西”的认识约在年,笃信天主教的浙江鄞县人朱宗光,写过一篇推崇西方文物军政的文章。他说: “太西诸国原不同于诸蛮貊之固陋,而更有中土所不如者。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尊贤贵德,上下相安,我中土之风俗不如也;天载之义,格物之书,象数之用,律历之解,莫不穷源探委,我中土之学问不如也;宫室皆美石所制,高者百丈,饰以金宝,缘以玻璃,衣裳楚楚,饮食衍衍,我中土繁华不如也;自鸣之钟,照远之镜,举重之器,不鼓之乐,莫不精工绝伦,找中土之技巧不如也;荷戈之士,皆万人敌,临阵勇敢,誓死不顾,巨炮所击,皆使坚城立碎,固垒随移,我中土之武备不如也;土地肥沃,百物繁衍,又遍贾万国,五金山积,我中土之富饶不如也。以如是之人心风俗,而鄙之为夷狄,吾惟恐其不夷也。”[8]三百多年前,竟有这六个“中土之不如泰西”之说,由此可见西学输入对当时部分知识分子思想开阔的影响。 对明末清初学风的影响明末利玛窦来华,实行“学术传教”和“上层传教”策略,专与士大夫和官吏结交,用西方近代科学技术引起士大夫直至皇帝的理解和支持,在天主教教义和儒家学说中寻找共同点,以适合中国士大夫心理和中国习俗的方式传教。据考证,利玛窦在广东、江西、南京、北京等地交游的中国士人有人,另有道士1人、高僧2人、太监2人,此外还有8名中国籍耶稣会士。这人中,仅29人为布衣学者,其中还有一位举人和医生。另人则是从县丞到六部官员的各级官吏,其中包括两位公侯和三位皇族。[9]利玛窦及其后继者,以西方近代科学为敲门砖,很快得到各方人士的尊敬和信任。与之交往的士大夫并不把他们看作是“禽兽”、“夷狄”,而是以儒家的文野之别的标准,将他们纳入“善人”、“异人”、“有道之人”之列,尊称他们为“西儒”。徐光启说:利玛窦入京后,“四方人士,无不知有利先生者,诸博雅名流,亦无不延颈愿望见焉,稍闻其绪言余论,即又无不心悦志满,以为得所未有。”[10]乾隆四年编撰完成的《明史》,在“意大里亚传”里介绍利玛窦,称利玛窦在北京期间,“公卿以下重其人,咸与晋接。”另据考证,艾儒略在福建一地交游的士人更多达人,其中36人为朝廷命宫,其余多为地方缙绅。[11](18利玛窦墓现位于北京西城区阜成门外的北京市市委党校院内) 据法国入华耶稣会士荣振华神父所著《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补编》统计:年,中国共有多名天主教徒,其中一品大员14名、大学士10名、进士11名、秀才名,另有多名皇亲国戚、40多名宦官。康熙年间,由于康熙优渥传教士,并将大量学有专长的传教士引进京城,供职宫廷,成为天主教在华的黄金时代。据统计,从利玛窦来华至康熙末年,来华传教士总计多人,而康熙一朝来华传教士近人。 从利玛窦来华到康熙去世前,年间,传教士来华越来越多,接触面越来越广,中国天主教徒爆发式增长。传教士输入的西方近代科学,自然在士大夫中产生一定的影响。 汤若望画像 乾隆年间的史学家赵翼,在其所著《二十二史札记》“天主教”条,盛赞西洋历法精密,胜于“大统历”,提及来华传教士有利玛窦、庞迪我、熊三拔、龙华民、毕方济、艾如略、邓玉函、罗雅各、王丰肃、阳玛诺、汤若望11人,并道“其人东来者,大都聪明特达之士,意专行教,不求禄利,所著书多华人所未道,故一时好异者咸尚之”。一句“好异者咸尚之”,表明有相当一部分士大夫接受了传教士所输入的近代西方科学。 从宋代到明末,士大夫一直崇尚空疏的理学,不切实用,无补民生。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明朝以八股取士,一般士子,除了永乐皇帝钦定的性理大全外,几乎一书不读。学界本身,本来就像贫血症的人衰弱的可怜。”西学东渐,近代自然科学输入,激起许多士大夫兴趣,一些士大夫转入经世致用之学,研究天文历算。其中最典型的是明末徐光启、李之藻等人投师利玛窦,学习欧洲数学、天文学。对此,道光初年两广总督阮元,在其所著《畴人传》卷44“利玛窦传”里说:“自利玛窦入中国,西人接踵而至,其于天学皆有所得,采而用之,……自明季空谈性命,不务实学。……西人起而乘其衰,不得不矫然自异也。”意思是在传教士讲究实学的引导下,中国的一些学人改变了空疏的学风。民国天主教神父、徐家汇天主堂图书馆负责人徐宗泽在所著《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绪言中,更指出西学输入之意义重大。他说:“明清之际,西洋科学输入我国,我国学术界顿呈一异彩焉。其输入介绍人,为天主教耶稣会士,其最著名者,为利玛窦耶稣会士等,我国学者则有徐光启等,其输入之科学,有天文、历算、舆地、炮铳、水利基格物致知之学。此种学问,不特当时发生极大影响,即今日,亦保留其权威。其所以致此者,葢当时儒士所谈者,仅一种空疏之学,而于实用之学,盲然未知。今西士忽输进利国利民之实学,士大夫之思想,能不为之一新,而吾国人今诵其著述,亦能不油然而生景仰之心乎?” 《崇祯历书》 明末清初天文历算学家王锡阐说:自徐光启翻译西书,修成《崇祯历书》后,该书“遂盛行于世,言历者,莫不奉为俎豆”[12]。阮元《畴人传》所收天文学家,发现民间天文学家在历代天文学家所占比例分别是:唐代6%,宋代7%,元代18%,明代38%,清代80%,由此说明至明末清初,中国天文学重心已经由官方学者转到了民间。[13] 对中国科学技术的推动清初顺治年间,废除“大统历”,改行汤若望的《西洋新法历书》,是中国历法史上一次大进步。此书是我国第一部引进西方天文学理论编著的历书,是当时全面介绍和引进西方天文学的著作。它的颁行,标志着欧洲天文学理论已被我国吸取和利用,使我国的天文学从传统的旧式体系转向了西方的近代天文学体系,这是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突破。从此,我国的天文学逐步走上近代化乃至现代化的道路。而穆尼阁编著的《比例对数表》和《比例四线新表》,由于查对方便,实用性强,很快被用于历法和各种测算之中。 汤若望编《西洋新法历书》 年,康熙帝令梅谷成、陈厚耀、何国宗、明安图等编写天文算书,要求将已经传入和新传入的西方数学知识和中国本土的数学著作,一并整理编排刊刻。年,编成53卷,康熙赐名《御制数理精蕴》。这部书把利玛窦以来传入的西方数学和中国古代数学全部编入其中,并进行比较研究,是一部足以代表当时数学发展水平的数学百科全书。全书分上编5卷、下编40卷、附表8卷,计53卷。该书编成后数次刊刻,对清代数学的发展和应用产生较大影响。在西方数学输入的推动下,中国产生了王锡阐、梅文鼎、薛凤祚等卓有成效的数学家,有力推动了我国数学的发展。 清宫藏《御制数理精蕴》,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在康熙的支持下,西医西药在中国逐渐得到传播。随着西医西药的传播,一些著名医学家,包括康熙时期的王宏翰、乾隆时期的王清任,都开始接受西方医学,常与传教士研讨西医,行医时也中药西药并用。王宏翰刊刻的《医学原始》一书,大量采纳了艾儒略、高一志、汤若望等人传播的西方医学知识。王清任撰著的《医林改错》,许多内容是用西医纠正中医的错误。 据美籍华裔学者钱存训统计,至年间,利玛窦、金尼阁、艾儒略等来华耶稣会士所译西学书籍约计部。其中,关于天主教教义类部;数学、天文、物理机械、医学等科学技术类部;哲学、教育、地理等人文科学类55部。[14] 传教士的使命是传教,他们向中国输入近代西方科学技术,一方面是“学术传教”,以此获取中国士大夫的尊敬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力图以此证明,这些科学技术发源于基督教国家,只有基督教徒才能够发展出这样的科学。同时,包括利玛窦在内的传教士,在介绍和应用近代西方科学技术时,往往夹带着宗教说教,以便让更多的中国人信奉天主教。但是,正如李约瑟所言,“即使说他们把欧洲的科学和数学带到中国只是为了达到传教的目的,但由于当时东西两大文明仍互相隔绝,这种交流作为两大文明之间文化联系的最高范例,仍然是永垂不朽的”。[15] 科学精神是现代化的基础。西方近代科学的输入,虽然步履缓慢,对中国社会影响甚微,但毕竟开始起步。这种起步,实际是中国追步世界近代化的开始。著名近代史学家郭廷以先生对此评论道: “经明季数十年的接触,益以康熙皇帝的躬亲倡导,‘一时求学之士,蒸蒸向化,肩背相望’,西洋文化之在中国,极一时之盛。设若就此下去,中西的了解必然愈深,中国的情势自大不同,中西关系亦大为两样,不只误会可免,冲突也可能减少,中国的近代化也可能顺利达成。”[16] 但是,历史给予了中国追步世界,向近代化迈进的契机,中国是否抓住了这个难得的历史机遇呢? -------------------------------------------------- 注释: [1]利玛窦、金尼阁著,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利玛窦中国札记》,中华书局年,第页。 [2]利玛窦、金尼阁著,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利玛窦中国札记》,第94-95页。 [3]李之藻:《请译西洋历法等书疏》,见徐宗泽辑《明清间耶稣会士译著提要》,中华书局年,第-页。 [4]赵翼:《簷曝杂记》卷二“钟表”,中华书局年,第36页 [5],李光地:《榕村语录》“理气”,中华书局年,第-页。 [6]瞿式榖:《职方外纪小言》,见艾儒略著,谢方校释《职方外纪校释》,中华书局年版,第9-10页。 [7]李之藻:《刻职职方外纪序》,《增订徐文定公全集》卷六所附《李之藻文稿》,第12-13页。 [8]郭廷以:《近代中国史纲》,上海人民出版社年4月版,第19—20页。 [9]林金水:《利玛窦与中国》附录一,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第-页。 [10]徐光启:《跋二十五言》,载王重民辑《徐光启集》,中华书局年12月版,第87页。 [11]林金水:《艾儒略与福建士大夫交游表》,《中外关系史论丛》第5辑,书目文献出版社年。 [12]王锡阐:《晓庵新法》自序,见《守山阁丛书》本《晓庵新法》。 [13]江晓原:《17、18世纪中国天文学的三个新特点》,见江晓原、钮卫星著《天文西学东渐集》,上海书店出版社年,第-页。 [14](美)潜存训:《近世译书与中国现代化》,文献出版社,年。 [15]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4卷第2分册,科学出版社年版,第-页。 [16]郭廷以:《近代西洋文化之输入及其认识》,载《近代中国的变局》,(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年6月初版,第29页。 (本文内容摘自白云涛著《天朝,失去的历史机会》,人民出版社年9月出版) (点击标题阅读↓) 黑格尔等欧洲“大腕儿”如何看18世纪中国 17、18世纪的欧洲“中国文化热” 启蒙思想家对中华文化的认识 传教士与“中学西传” 清代的科举与文字狱 清代的“三跪九叩”之礼 南洋,郑和下西洋的后勤供应基地 马六甲,郑和下西洋的中转站 郑和的巨轮 友谊的小船妥妥的 那时中国的海上力量 话说郑和的船队 新书推荐 《天朝,失去的历史机会》 历史学是意识形态 历史就是讲政治 有没有历史规律? 今天的现实和明天的历史 一 二 三 四 嫉妒和分歧 日记和遗嘱的战争 出走 一代文学巨匠的逝去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图文版权所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编辑/李秀娜) 回复“目录”,白癜风医院昆明哪家好白癜风治疗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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