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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地缘政治经济学（以地理、地缘的原因来解释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现象和本质的学科）的爱好者，我曾经在网上发布过一个古代郑州属于哪儿的话题帖子。这里的“属于”不是单纯指行政隶属关系，而是区域认同，一种人们的自然而然的心理倾向。

结果争论很厉害，属于豫东、属于豫西、属于豫北、属于豫中四个观点皆有不少人支持。

对于这个问题，从历史的角度看，我更倾向于郑州是应该属于豫东的。长久以来，现在郑州的主要下辖面积，在从元到清的年间属于大开封地区，连郑州本身也属于开封府管辖（巩义和登封属于河南府今洛阳管辖）。

从地缘上看，豫东（含开封、商丘、周口、驻马店）都是属于淮河流域上游，郑州主要的河流90%也是入淮的（黄河太高，绝大多数的河流不进去）。另外个人窃以为郑州话更像开封话而不像洛阳话。

中国历史地图集（清）——郑州（县）一百年前只是省会开封的一个下辖县▼

更重要的，郑州建立省会前的数千年时间中长期属于以开封和周口为核心的豫东经济协作商圈（你可以把这个经济协作圈类比于今天的东盟十国组织，在体系内有各自的分工协作机制）。直到那条卢汉铁路通车为止，从此郑州独立于豫东发展。而那个持续了数百年的豫东经济协作商圈今天已经彻底衰落，这一现象在中国地域经济史被称为经济退化。

今天让我来简单回顾一下千年豫东——这个曾经河南乃至整个中原最大的经济发动机和经济协作圈，当年是如何风光无限，近代如何走向末路，以及启示。

注：从严格意义上这个经济圈还应该包括安徽亳州、宿州、阜阳等皖北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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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东概述：黄淮大平原

豫东区域从地理形态上看属于典型的两河相夹平原地形，黄河和淮河分布两端，西部有山，西北为嵩山余脉，西南为伏牛桐柏山余脉，但是山地在整个区域面积都比较小，而且山的海拔都低而平缓，容易翻越和通行，远不能和秦岭和大巴山对四川那样影响巨大。

相对于山脉，淮河及其支流对于这个区域影响更为巨大，在该区域分布有汝河、颍河、涡河、汴河、贾鲁河等大大小小数十条支流，形成水网。这些河流一般发源于上面提到的山脉，一律向东南流去汇入淮河。

由于该区域地处平原，河网密布，所以农耕灌溉条件极优，因此该区域自古以来就是国家政权最稳固的粮食基地，这一点对区域发展定位十分重要，但同时也为该区域近些年经济衰落埋下了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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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东水系

从战国到唐朝前期,河南社会无论从农业、手工业还是畜牧业、商业上均保持着强劲的全国领先势头,是人口最多最密集的地区。

晚唐以后是中国政治经济重心整体向东移动，中国中部地位下降，但是豫东区域由于在五代、北宋获得政治中心的地位从而延续了经济持续发展的优势。

在铁路交通出现以前,中国的大宗长距离贸易运输主要以水路为主。豫东水系整体向东南流去，恰好符合河南需要和江淮区域物质交换的条件，再加上豫东水网水流一般平缓，非常适合水利运输，因此从宋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豫东漕运体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这种漕运体系，使得开封在运输便利性方面超越洛阳，从而获得五代和两宋统治者的青睐，从而得以定都汴梁。

而后明代,河南的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桑蚕业复兴,经济作物棉花也开始大量种植,并在明后期一举改变了全国植棉业的地域格局,由原来的南花北运变成了北花南运,形成了新的发展优势，其中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豫东水系的运输。

豫东水系是封建社会后期中原区域最庞大的水网，其支流众多,覆盖整个豫东南皖北地区。

首先，贾鲁河（或汴河）源起荥阳，东行至祥符县的朱仙镇转而南行,“入西华界至周家口”，从而形成了两宋著名的开封水运体系，名画《清明上河图》就是描述那时汴河水系的繁华。同时形成了贾鲁惠济（汴）河运输通道。

其次颖水自登封县西南起,东南流，沙河自西部嵩县而来,经鲁山、叶县、舞阳、西华，至周家口与贾鲁河交汇，向东南流至安徽界内,“又东南至正阳关东北之颖口入于淮”，从而形成了沙颍河水上运输通道。

这里要说一句，真正的淮河干流，“源出桐柏山,东经信阳”、正阳、息县、演川、固始入安徽境内。但在信阳境内“间有陡岸,亦系半沙土质,疏松易崩,不惟无灌溉之利,且多泥滥为害,运输只行竹排。”所以,淮河上游河道运输并不便利，只在安徽境内相继有汝河等支流汇入,水势渐大,才可通行。因此信阳从这一点来说并不属于豫东水运体系和经济圈。

以上几条通道由中原腹地通往江南的水路在元明代已经形成，至清代更加繁忙。是当时河南与江南的主要贸易水道，这些水道一直到清中叶还兴盛不衰，直接促进沿岸经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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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家口到周口

水路的形成使得商品得以流通，商品经济的繁荣又形成兴旺的集市，在这些水路交通的枢纽之处，多形成贸易集散地，从而发展出了多个以流通作为主业的商业城市。而在豫东水运体系中最著名的就是三个枢纽：开封、周口和朱仙镇。

周口原名周家口（中国一般两河交汇的城市都有叫什么口，比如汉口、洛口），是整个豫东水路的绝对核心，三大河流的交汇成就了周家口的交通枢纽地位。另外，沙河和贾鲁河，由于河道宽窄不同，所用船只也各不相同，所以南北运来的货物都要在周家口重新装船，这就成就了周家口崛起的起点。

周家口在全盛时期,人口4万户,20多万人城内街道多，布局严整,多以行业命名,各行业集中在一条街上,经营较为集中。先后在沙颖河两岸开辟了大小渡口18个，水陆寨门40余座。年前，在每年的货物交易额上已经超过开封，你可以将他看做是河南的经济中心“上海”。

东南各省之丝、茶、米、纸、糖等货物由淮入颖,至周家口运转,沿贾鲁河源北上，直达朱仙镇。六安茶麻、两湖竹木、两广纸糖、天津食盐、山西铁货、豫西山货等荟萃于此,日成交额达万银元。周家口的骡马交易也驰名全国,南至广东、北达邯郸,素有“南牛北马”之称。沙颖河两岸骡马行多处,兴旺季节日成交额多头。除此之外,各地客商的云集也使得周家口更形繁盛。在周家口定居的各省商贾还广设会馆,较大的就有多处,如山陕会馆、江南会馆、江西会馆、两湖会馆、福建会馆等等。

有经济史学家指出河南的资本主义萌芽，最早就是出现在周家口。

周家口水路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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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黑天鹅

然而当周家口以航运贸易快速发展的时候，周家口城快速扩张，处在超越省会开封的快车道上时，三只黑天鹅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整个周口乃至整个豫东漕运商路的命运。

第一只就是太平天国起义。

年洪秀全金田起义，迅速占领以南京为中心的江淮地区，并且在该地区和清军展开为期十几年的攻防战，这严重干扰到了江淮经济的发展，农民逃荒、工厂停业，所以通往江淮地区的所有商路的产品供应和输出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虽然豫东商路没遭到太平天国军队的直接破坏，但是在二十年间整个商路的生意大减，失业陡增，经济出现了较为严重的下滑。

第二只黑天鹅就是黄河改道。

清咸丰五年(年)，黄河又在河南兰阳（今兰考县境）铜瓦厢决口改道，再次摆回到北面，行经今河道，北流入渤海。作为豫东最大河流的改道，严重搅乱了豫东水系，严重影响到了整个水系的通行能力，很多水系淤积而不能行船或运力大减，另外政府忙于平乱，无暇无钱进行维修，豫东水系在基础设施方面都到极大的破坏。

第三只黑天鹅就是卢汉铁路的修建。

自从该铁路的修建，江淮货品多沿长江到武汉，在武汉装车北上，彻底将为数不多大宗货物运量份额夺走，豫东漕运体系从此一蹶不振。这个问题很大我将在关于河南经济变更的文章中详述。

至清末,豫东己经完全衰退,以周口为例，至年,全城大小商店仅余多家,较大的也不过30余家。全镇日营业额仅30余元。从此豫东地区彻底由商路密集的商业型城市群退化为农业经济乡镇群。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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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现在在网上在经济学界比较热的一个话题就是“东北塌陷”问题，然而回顾豫东商路从兴到衰历程和东北问题何其相似，主要都是固守老的生产模式和经济模式、盈利模式。

东北经济发展靠的是政府投资，产品销售靠的是政府分配，豫东经济发展、盈利模式靠的是独占运输资源，然而两者条件一旦改变，地区经济马上陷入衰退。

从根本上，两个地区都没有从内部产生经济发展的动力，资本拓展的动力。

在东北经济上的黄金时期，东北企业只有产品方面的拓展，生产方面很少对外拓展（当然对国有企业政府不允许，但是较好的私企也没有这方面的大动作）。

豫东商路上城市在黄金时期也只是做做转运（相当于现在的物流业）、码头服务业，并没有突破这两个主业，跨入更多行业拓展（比如贸易），并且在运路上商行上老板基本上都是外省人士，外籍商人有山西、陕西、甘肃、安徽、福建、两湖诸省人，其中以山陕商人势力最大,几乎掌握了全镇的金融权，只有基层员工才是河南本地人。

虽然已经出现表面的资本主义萌芽，虽然经济已经发展，虽然城市大踏步的建设，但是从内心仍然是那种自然经济思维，仍然是自给自足，小富即安的小农思想，这也许才是豫东商路、豫东经济发展旋起旋败给我们的有价值的启示。

本文资料部分引用《京汉铁路与河南沿线经济变迁》一文，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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